国旗手(3 / 5)

石钟山自选集 石钟山 6749 字 2021-04-06

第二年的时候,他站了一班八点到十点的岗。上岗之前,肚子就有些隐隐的疼,他并没有把这疼当回事,他准时接了岗。当他站在哨位时,疼痛却愈来愈烈了。此时,正有外国一个军事代表团在中央领导的陪同下在天安门城楼上参观。

疼痛使他的脸色苍白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帽檐下涌了出来,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时间一分分流逝着,外国军事代表团参观完了天安门城楼,又向广场走来。崔成的身体因疼痛哆嗦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外军上将冲他举起了照相机,也就是在那一瞬,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自己站成了一个标准的国旗手。在外宾面前,他露出了中国军人的微笑,闪光灯闪过,外军上将冲他举起了大拇指,他礼貌地用目光向上将问候。接下来,所有外宾成员,都以他和国旗为背景纷纷留影。他忘记了时空,此时只觉得全中国十二亿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有父亲的目光,有母亲的目光,还有所有家乡亲人的目光,以及眼前这些外宾的目光。什么也不说,国旗知道我……他在心里反复吟唱着这首歌。一切都远去了,只剩下国旗在他的身旁飘扬,他的眼前一片国旗的色彩。不知外宾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又一个哨兵来接岗,他刚走下哨位便一头栽倒了。

他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那一次,他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领导来看他,战友们来看他,还有一些少先队员为他送来了鲜花,和一封封的慰问信。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因为头顶那面国旗。

有一段时间,父亲一连好些天也没有给他来信,他一封又一封地给家里写了许多信,父亲也没有回信。他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那一阵他显得心绪不宁,可一站在国旗下、哨位上,一切都平静了。

就在那一天,他正在哨位上,父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父亲径直朝他走来,他以为自己的眼花了,眨了好几次,他才相信眼前就是自己的父亲。父亲远远地早就认出了他,颤颤地叫了一声儿——那一刻,他差点喊出了声。

父亲终于在哨位不远处停了下来,父亲是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他懂得部队的规矩。父亲终不再往前走了,解下背在身上的包坐了下来。

父亲说俺替你娘来看看你。

父亲说这话时,显得一脸平静。他凝视着父亲,两年没见,父亲似乎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着。他在心里热热地叫了一声爹——

父亲又说这辈子俺能亲眼看见俺儿在这儿站岗放哨就知足了。父亲说到这儿,声音哽咽了。他看见了父亲眼角的泪花。

他在心里又叫了一声爹——

父亲说你娘没这个福了。

他的心疼了一下,预感到了什么,但他此时只能用目光望着父亲。

父亲又说你娘一定让俺来看看你,俺不来,你娘闭不了眼呐。

“轰”的一声,他的预感得到证实,眼泪夺眶而出,他在心里惊天动地叫了一声娘——

父亲还说这回你娘的眼睛该闭上了,她去时一直喊你的名字;你爹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娃,她放心不下哩;俺想过发封电报让你回去,可俺又想,国旗咋能没人站岗哩,俺还是硬下心没给你发电报。

娘呀——他在心里这么叫过,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父亲在口袋时摸出了一张火车票儿呀,俺知道你忙,下车时就买了回去的票,眼看差不多就该走了,你站岗吧,爹啥都看见了,回去时在你娘坟前说一声,你娘也该闭眼了。

父亲说完站起身,拿起了地上的小包说这是你娘临去前给你做的一双鞋,她说北京冬天凉,莫让你冻着,爹就给你放在这儿了。

父亲说完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儿呀,爹就走了。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入匆匆的人流中,在他的泪眼里消失了。

下岗之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