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又加了两块砖。刚开始并没觉得有什么,时间长了,平时不在眼里的两块砖,此时在头上竟变成了千斤重。他们的身体变成了摇晃的树,先是两块砖从头上掉下来,接着身子一歪,整个人也倒下了,天旋地转。他的耳畔响起了班长严厉的声音站起来,站起来!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块重如泰山的砖又压在了他的头顶,此时他真想放声哭出来,或充满委屈地叫一声爹或娘。然而,这一切都没能够实现,他就把满腹委屈哽在胸中,咬紧牙关站立着,泪水却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那些日子,他们是多么羡慕那些老兵啊。每天清晨,国旗在老兵们的护卫下,走出那扇红色的门,走过金水桥,一直走到天安门广场。这时,崔成只能偷偷地顺着那扇暂时打开的门向外面望上几眼。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走出城门,护卫着国旗,走向天安门广场,那一刻,是多么充满骄傲和激动人心呀!然而,这一切,他们这些新兵只能偷偷地、远远地望着了。
真正的国旗手和他们这些准国旗手最明显的区别体现在睡觉上。真正的国旗手就连睡觉时,身体也仍然保持着笔直。睡前,他们钻进被筒里,早晨醒来时,被筒仍如昨晚睡前一样。然而,他们这些新兵却不行,有的把被子睡到了地上,有的把被子横在了身上。崔成发现这一差别后,有许多个晚上,他用背包带悄悄地把自己的手脚捆在了一起,直到不用把自己捆上也能睡成老兵那样,他才长吁了口气。
崔成这些新兵,终于能站成国旗手那样了,他们头上的两块砖也可以一连几个小时纹丝不动了。班长望着他们笑了。班长说行了,你们合格了。那天晚上,崔成他们这批新兵站在国旗下唱了一首歌,歌名叫《国旗理解我》。
回乡已半年有余的崔成耳畔仍时时回响起那首歌的旋律。每次这首歌的旋律回荡在崔成心尖的时候,他都充满了感动和力量——什么也不说,国旗理解我,站在国旗下,祖国装心头……就在他们即将复员那一天,他们这些老兵和新兵站在国旗下又唱起了这首歌,所有即将离队的老兵都哭了。他们一边泪流满面,一边一遍遍地唱着。
崔成成为一名真正国旗手不久,班长复员了。班长那批老兵复员时和他们这些新兵一起,也唱了那首歌。班长也是泪流满面,一直把自己的嗓子唱哑了。那天,班长蹲在中队门的地上,一直默默地待了许久。班长眼前青砖铺起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又一串他们走步和站立时磨出的深坑。那些坑是一代又一代国旗手留下的足印,班长凝视那些足印许久。崔成复员的时候,也曾在班长蹲过的地方蹲了许久,当他那时以一个老兵向身份望着砖地留下的那些足印时,他理解了班长,理解了一个国旗手的含义。四年风霜雨雪,四年的春夏秋冬,历历在目,永生难忘。
崔成终于成了一名国旗手,他终于可以护卫着国旗走出天安门城门,走过金水桥。当他站在广场上,护卫着头顶那面猎猎飘扬的国旗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换了一个人。长安街上,车流、人流,永远地川流不息,广场上前来一睹天安门风采的中外游客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崔成知道,自己和国旗已经成了这里的一道风景,许多照相机对准了自己和国旗,连同身后的天安门城楼。那一刻,崔成有许多理由感到骄傲和自豪。这种感觉从脚底一点点升起,最后充满了全身。于是,崔成挺胸,抬头,目视前方,站出了国旗手的尊严和形象。
崔成上岗的第一天,班长就满足他早就梦想的愿望,就是照一张自己和国旗以及天安门城楼的照片。照片寄回家中不久,父亲就来信了,父亲说爹这辈子怕是不能亲眼看见天安门了,你给国旗站岗时,就替你爹你娘还有所有亲人多看几眼吧……
四年中,崔成在国旗下站了究竟有多少回自己恐怕也无法说清了。但那两次他是无法忘记的。
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