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半图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用石桌上的绢布仔细擦了擦手。
这才伸出双手去扶女人的手肘。
女人却抗拒地躲开了。
“琼枝,你这是何苦?”
——这个女人就是江半图之妻罗琼枝。
且不看她的脸,时至今日她也已经年过半百。
“江半图,你还要瞒我多久?”琼枝声泪俱下,“我的京儿到底在哪里?”
……
天幕下。
午时罗隐在醉翁楼多吃了酒,与梅清河父女分开后便踩着有点发虚的步子,到悦来客栈取了马,一路奔去京西外城双子湖。
撒了马,罗隐躺在湖岸的草丛里沉沉睡去,足足晒了两个时辰的太阳,醒来已是红日偏西。
他爬起来坐靠在一棵树根上,又伸手揪了一根草,塞进嘴里,不动了。
十年了。
突然,他嘴角一咧,无声笑了,笑容透出无尽的凄苦。
他有一个温和识礼的母亲,他们都说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美也好,丑也罢,他从来都没见过母亲真正的样子。
母亲盛颜之时他还小,什么都不记得,等他好不容易长大一点能记事了,他知道母亲还是那个母亲,可是一场大火夺去了她的美和灵魂。
“倘若阿娘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他时常想。
可惜,没有如果。
父亲,那个所有人都知道,爱母亲如命的男人,一场大火之后,也变了。
他不知道那场大火因何而起,只知道,从此父亲沉默地拿起来他的刻刀,雕刻刀下的内容永远只有一个:他的母亲。各种各样的他的母亲——或拇指大小,或高不盈尺,或与真人等身;材质有泥土有木头有玉石;或临风而立,或回眸浅笑,或掩面沉思,或嗔或怒,或喜或惧,或描花,或浣洗……
据闻,那场惊心的大火起时,他尚在襁褓,是个可爱的小婴儿。
据闻他的母亲爱他胜过自己的一切。
六岁之前他没有见过母亲,除了一个个雕像,与“母亲”有关的一切都是空白。
他问过,但父亲拒绝回答。
过完六岁生日不久,有一天他一个人跑到花园里去玩——他性格独立,时常觉得自己玩也挺有意思。
“京儿——”
突然,他听到一个喑哑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谁在叫我?”他抬起小脑袋,四处望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揉揉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地咕哝道,“难道我听错了?”
他蹲下来继续玩。
“京儿,我的京儿!”
那个声音在身后又响了起来。他再次站起来,向后面望去。
一个女人就站在不远处。
那个女人身着单薄的白衣,带着一个兜帽,高高瘦瘦,双手缩在衣服里,大大的眼睛里泪光盈盈,充满悲悯,看起来极美。她的美带着病态的僵硬和弱不禁风,仿佛一阵清风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这个极美的女人痴痴看着他。
“你是在叫我么?”他问。
听见这句话,女人点点头,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滚了下来,瞬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他看着那个泪如雨下的女人,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说不上来的亲切。
女人不说话一直哭,惹得他也哭了,他抽抽噎噎的说:“你是谁?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中好难受!”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焦急匆忙地赶过来,她一上来就赶紧扶住女人的胳膊肘,半是担心半是嗔怪道:“夫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让奴婢一阵好找。”她顺着女人的眼睛看到了他,“小少爷!——夫人快别哭了,对您身体不好,我扶您回去!”
她搀扶着女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