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也不知道他是宋先生。直到有一次,他们演出完之后,宋先生找到了后台。宋先生首先找到了老拐,宋先生的举止显得文质彬彬,见到老拐把帽子摘下来,向前倾了倾身子,才把礼帽戴上,然后开口说话。宋先生说老板,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拐说先生有话请说。
宋先生就说你们每次演出前的“小帽”,太老了,没什么新意,总是那几个换来换去的,时间长了,戏迷会不满意的。
老拐就正了脸色,拉了宋先生的手,真诚地说请先生指教。
宋先生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沓纸,纸上写满了字,递给老拐说这是鄙人写的,不知合不合适?
老拐接过来,却一脸的茫然。戏班子里识字的人不多,都是几岁就进了戏班子,又都是劳苦人家出身,没有读书机会,所以唱的戏段子,都是口传心授,一代一代传下来。
二人转演出前的“小帽”,是指正戏开场之前为了调动观众的情绪临时加上去的,大都是一些插科打诨的词句。“小帽”唱完了,观众安静下来了,正戏才算开始。这是唱二人转的礼数,也是规矩。“小帽”的好坏,直接影响观众的情绪,“小帽”和大戏之间的关系仿佛是席前的几碟开胃菜。
宋先生看出了老拐的心思,便把那沓纸又拿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念给老拐听。老拐只听了一段便来了精神,他唱了这么多年戏,还没有听过这么清新上口的“小帽”。宋先生是结合时下戏迷们的普遍心理,写成了唱词。比起那些老掉牙的“小帽”不知要强多少倍。以前都是一些老少皆知的,像什么观音出世,普照万民……太阳照,月高高,兄弟媳妇拿镰刀……当下,老拐就把山里红、牤子等人叫了过来,宋先生一句句地念,山里红和牤子一句句地唱,不一会儿,几段“小帽”就学会了。词是新的,调是旧的,但听起来却是面貌一新。
山里红学唱时,一直盯着宋先生的眼睛,她觉得宋先生的眼睛装了许多内容,像宋先生那些戏文一样,句句都是新的。
从那以后,宋先生便会隔三岔五地出现在戏班子里,把他新写的“小帽”带到戏班子里来,再由山里红和牤子一句句唱出,那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宋先生在做这一切时,不计任何报酬,完全是心甘情愿。渐渐大家都熟悉了宋先生。戏班子赶上吃饭,宋先生也会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吃。宋先生话不多,慢条斯理的样子。这对山里红来说,是很新鲜的。山里红以前接触的戏迷都是一些很粗俗的人,有时在唱戏时,人群里就会有人喊素的没意思,来点荤的吧。还有人喊来一段《十八摸》吧。
每每这时,如果不来段荤的,戏就唱不下去了,山里红和十里香只能唱段荤的。那时山里红的心情是乱糟糟的,全没有了唱正戏时那份激情和感觉。观众对她这样机械地唱并不满意,仍有人喊山里红,浪一点,你越浪越好看……
那时的山里红笑在脸上,心里却在流泪。眼前的宋先生却不是这样的人,眼睛望人时温温和和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温暖的。山里红很爱看宋先生说话的样子。
宋先生就是北镇人,靠教私塾过生活。父亲就教了一辈子私塾,父亲去世后,宋先生便也开始教私塾。生活算不上富裕,却也能混个温饱水平。宋先生已经二十有九了,至今仍没结婚,业余时间,读读诗文,看看戏,别的便没有什么了。自从山里红出道后,他只看了山里红一场演出,便喜欢上了山里红这个角儿。于是,他走进了戏班子,走近了山里红。
只要有戏班子唱戏,都会有宋先生的身影。他静静地在一角站了,入神入境地看着台上的山里红,样子仍那么斯文。
不管宋先生站在什么位置上,山里红只要往台上一站,她也总是能看见宋先生的身影。两道目光相碰了,宋先生就笑一笑,用手指一抬礼帽,算是打过招呼